浙江五青年蒙冤蹲监18年：刑讯逼供就像恐怖片

昨日，陈建阳(左)在最后陈述时表示：17年失去太多，人生被人为改变方向；田伟冬(右)说与社会脱节十多年，感觉自己现在像个傻子。

王建平说，曾在冬天审讯时被浇冷水后吹电风扇“凉快凉快”。

浙江萧山5名青年因被认定为萧山两名出租车司机遇害案制造者：4人被判死缓、1人被判无期。入狱十多年后，真凶在2011年重现，昨日，浙江省高院对这宗18年前的案件启动再审。

18年前为何认罪？刑讯逼供屈打成招是陈建阳、田伟冬、田孝平、王建平、朱又平这5名青年昨日法庭陈述的主题，田伟冬曾因受不了而咬断舌尖，王建平更是描述“就像一部恐怖片”。

十多年前两审终结的对5人行为的认定，昨日在庭审中已被推翻。检方也称，两宗出租车司机被抢劫杀害案件中，徐彩华案因真凶项生源已出现(2013年5月30日，项生源一审被判处死刑，缓期两年执行)，对5人是错误判决应该纠正；另一名司机遇害案，指控5人亦事实不清证据不足。

浙江省高院昨日称，因案情重大，将由审委会讨论后择期宣判。

谜团

“我就想问问公安，到底凭什么抓我？”

“年轻小伙进去，中年大叔出来”，田伟冬的辩护律师在昨日庭审中如是感叹道。

18年前，21岁的田伟冬经营着一家小饭馆，而与他同时涉案的4人也正值20岁左右的青春年华：20岁的宾馆门卫陈建阳、19岁的水电工人王建平和20岁的轧钢厂工人朱又平，田孝平当时还只有18岁。

这5人也并不是一个特别熟悉的小群体。在昨日的庭审调查中，陈建阳与田孝平、田伟冬只不过是萧山同乡，与朱又平是同学，而与王建平只是过去在一个汽车修理厂一起当过几个月学徒的同事。

1995年3月20日，萧山女出租车司机徐彩华的遇害，以及仅仅半年不到之后的8月12日，又一名叫陈金江的出租车司机被杀害，5个并不太关注时事和身边事的青年没有想到，自己的人生彻底因为这两宗抢劫杀人案而被转向。

彼时正逢“严打”，而连续有两名出租车司机遇害，亦在当地引起不小的震动，多名年轻人均被公安机关列为怀疑对象，18岁的田孝平在此阶段被警方拘捕，在本次复查庭审中，同时复查的还有他两次对过往货车进行抢劫的案件。

陈建阳、田伟冬、王建平、朱又平也在1995年11月陆续到案，有被警方直接抓捕者，王建平称，他是被警察要求，自行前往派出所协助调查，没想到一进去再也没有出来。

对于为何自己被卷入这场18年的无妄之灾？也是这些青年至今仍不解的谜团。王建平、朱又平在昨日庭审中也反复地问：我就想问问公安，到底凭什么抓我？在之前的采访中，最早被抓的田孝平则称：一半是我咬，一半是警察指示我。

这5人最终被认定为两起出租车司机遇害案疑犯，并经杭州市中院和浙江省高院两审终结，陈建阳、田伟冬、王建平在一审被判死刑后二审改判死缓，朱又平被判死缓，田孝平被判无期。

逼供

受不了时，他曾头往墙上撞被缝了3针，后来又咬断舌尖吞下

因该案已经多次审理，在昨日再审环节，对5人的身份核查环节都被免去。在法庭调查阶段，对于两名出租车司机遇害案，5人均表示从来没有参与，之前的认罪表示，纯粹是公安机关刑讯逼供的结果。

陈建阳称，自1995年11月28日被萧山公安抓捕后，就被连续提审两三天，并受到打耳光、拳打脚踢、被吊着铐起来等刑讯，如今左肩还无法上抬；王建平说，他遭到方形木棍殴打，导致如今手指关节都无法复原，他前日还展示给记者看，手上至今残留的一道痕迹就是当年被手铐长时间吊的伤痕。

朱又平称，他也曾在冬天被脱光内裤后吹电风扇；王建平也称，他曾在冬天被浇冷水后吹电风扇“凉快凉快”。

田伟冬最终是以“零口供”定案，在警方讯问过程中，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抢劫杀人，因而也遭到严酷的刑讯。受不了时，他曾头往墙上撞被缝了3针，后来又咬断自己的舌尖吞下，把上身的衬衣都染红了，在医院缝了5针后又拉回去审，在再度被拷打时，他干脆用手指将缝合舌头的针线全部扯断。“我现在的舌头都是平的”，在昨日的庭审中，田伟冬伸出舌头说。

昨日的庭审也针对5名被告人及其辩护人提及的非法证据排除进行审查，对于5人的举证，检方表示，侦查阶段的确存在未按刑法侦查的情况，主要表现为两点：一是连续讯问，在笔录中不注明起始时间、部分无侦查人员签名，存在诱导性发问；二是审讯方式不文明、不规范。

检方对残酷刑讯“不文明”这一轻描淡写的词马上引来几名被告人的强烈反应：“不文明审讯是什么意思”？

检方同时表示，是否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由合议庭决定，审判长则称，将在案件合议时，对证据取得的合法性进行综合评议。

漏洞

司机遇害后，车被开出几十公里外，而5人均不会驾驶汽车

抢劫杀害女的士司机徐彩华的真凶项生源的出现，无疑是该案得以再审的主因，但在昨日的庭审中，5青年的辩护律师则认为，18年前定案的证据漏洞百出且有明显瑕疵。

5人的辩护律师在发表辩护意见时认为，在徐彩华遇害案中，有多名目击者看到徐的车，可以确定徐的遇害时间为中午12点30分至12点50分之间，且徐当时载客中至少可以确定前排无人，徐的夏利车体较小，如果是5人所为，不可能前排不坐人全挤在后排。

此外，在另一宗案件中，有目击者看到一高一矮两名青年拦车，且其中高个青年对矮个青年以纯正的绍兴话讲话，但5名青年均为萧山人，不会讲绍兴话；另外，司机遇害后，车被开出几十公里外，而5人均不会驾驶汽车。

另外，在现场提取到15枚指纹，但警方办案粗糙至对这种重要的证物都未进行比对。

在昨日的庭审中，检方出具了一份杭州市公安局出具的复查情况说明，但只是表示按省委、省委政法委要求成立专班复查，结果却是无法断定5人是否会驾驶、未发现新的嫌疑人，甚至连当初指证5人的两名证人，说明中称现在无法找到。

这份说明出示后，更加引来5人的愤怒，其中证人朱某还曾被收容审查过，5人认为不可能不留下户籍、地址等证据，否则极有可能是警方伪造了这个关键证人。

检方在发表意见时，也由控方变身站在5人这边。检方称，在徐彩华遇害案中，随着真凶项生源出现，虽然只是一审判决，但项的供述与现场能相互印证，包括抛尸、作案工具、作案手段以及指纹，均显示项就是真凶，另指纹比对也排除为陈建阳5人所为，因而该案对5人是错误判决应该纠正。

对于另一宗司机遇害的“8·12案”，检方亦称，该案提取的指掌纹这些客观证据也排除5人所为，而在之前的有罪供述上，5人关于作案时间、搭乘交通方式、乘车位置、逃离路线等重要情节均不相一致；此外，在证人证言所述的杀人动机上，也存在报复杀人和抢劫杀人的动机不吻合情况，因而从现有证据上无法认定为陈建阳等5人所为。

申诉

王建平说，通过他人带纸条托父母代为申诉，但均石沉大海

陈建阳等人的辩护律师认为，这两起出租车司机遇害案中，于陈等5人，徐彩华案已经被真凶佐证为是一宗冤案，而另一宗司机案件则是错案。

案情已基本明了，但对于这5人来说，因为卷入这两宗案件，18年青春无可挽回。昨日庭审伊始，田伟冬就要求发言。在法官介绍有最后陈述环节，陈建阳就表示“我已经准备好了”。在法官讯问判决异议时，陈建阳就大声说：“完全是颠倒黑白”。

在被判死缓之后，田伟冬也曾在2003年前申诉过，但没得到回复；2009年看到有多宗冤案纠正后，田伟冬也曾动过心思，但没递材料；王建平进入监狱后一直未停止过申诉，他告诉记者，因为担心申诉影响到自己在监狱里的表现，通过他人带纸条托父母代为申诉，但均石沉大海，至2005年，因为极度绝望，他在监狱中曾割脉自杀。

十多年的经历让5人感慨，对洗脱罪名的意愿也特别强烈。出来几个月，田伟冬说与社会脱节十多年，感觉自己现在像个傻子。在辩护阶段，陈建阳就说：“不想辩护什么，再审说明一切”，王建平则说：“案件摆在那里，希望尽快洗脱冤枉还我清白”。

在最后陈述阶段，陈建阳更是激愤地表示：17年失去太多，人生被人为改变方向，尊严被摧残。“法律是公正的吗？当然公正；尊严能允许践踏吗？当然不能！”他在陈述中如是自问自答。

昨日傍晚近6时，庭审走完除宣判外的所有程序，审判长表示，因该案案情重大，将经合议庭评议后，提交浙江省高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后择期宣判。

新闻背景

1995年3月20日和8月12日，萧山分别发生抢劫出租车司机并致出租车司机死亡的事件。经公安机关侦查认定，是萧山籍男青年陈建阳、田伟冬、王建平、朱又平、田孝平所为。陈建阳、田伟冬还于1995年9月2日盗窃价值1600余元的财物。田孝平还于1995年10月5日晚单独实施抢劫货车司机作案两起。

1997年7月11日，杭州中院判处陈建阳、田伟冬死刑；判处王建平死刑，朱又平死刑、缓期两年执行，田孝平无期徒刑。陈建阳、田伟冬、王建平、朱又平提出上诉，田孝平未提出上诉。1997年12月29日，浙江省高院改判陈建阳、田伟冬、王建平3人死刑、缓期两年执行，核准朱又平死刑、缓期两年执行。

2011年7月27日，杭州警方在组织命案攻坚战中，发现一盗窃前科人员“项古顶”的指纹信息与1995年3月20日发生在萧山的抢劫杀人案现场提取的指纹信息认定同一。经侦查，杭州警方于2012年12月18日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对项生源(即“项古顶”)立案侦查。2013年1月4日，杭州市检察院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项生源。5月30日，嘉兴市中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项生源死刑、缓期二年执行。

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发现原判决确有错误，即于2013年1月4日对该案进行立案复查，并于5月21日决定进行再审。